此去經(jīng)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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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此去經(jīng)年》

       文／小千

    晚上八點的火車，第一次坐綠皮車遠行，發(fā)車的那一刻，感覺心像落了地一樣，等車的焦躁感瞬間消失無影，接下來的便是一夜漫長的旅行。車廂內(nèi)人聲嘈雜，人群擁擠，擠滿了旅途的疲憊，擠滿了身后的無奈，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夢。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群，有的似乎已習(xí)慣了這樣的夜行，抽著煙，聊著家長里短，聊著各自的打算，仿佛，出了站就會看到明天的太陽，觸摸到新的生活，新的希望。也有一些蜷縮在座位上，或坐在走道，表情沉默，神色黯淡，仿佛這只是一場未知的旅行，漫無目的，不知所終。我靠窗而坐，望著窗外的夜色，遠處是燈火輝煌的城市，近處是稍縱即逝的村莊，在地平線的兩端，瘦弱的村莊，滿載欲望的城市，一邊是鋼筋水泥，一邊是厚重的土地，而我只想逃離。

    曾幾何時，曾期待過有這樣的一場旅行，一個人，一個肩包，去想去的地方，走自己想走的路，無論再遙遠，只要不停下腳步，終有一天會抵達。不論遇到怎樣的人，怎樣的故事，是握手寒暄，還是熱情相擁，或是轉(zhuǎn)身道別，都是一種注定，所有的故事到最后總要有個結(jié)局，即使不完滿，也不應(yīng)有遺憾?；疖囈宦愤h去，像時間一樣呼嘯而過，一起遠去的還有青春的時光，年少時的夢。鐵軌很長，青春很短，沿途小站不做停留，一路奔赴，卻也抵達不了童年的站臺。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，注定將在哪一站上車，哪一站下車，不同的站臺，會有不同的人，不同的故事，不同的風(fēng)景，不同的心境。

    夜已漸深，車廂內(nèi)慢慢的靜了下來，我靠在窗邊，看窗外有遼闊的月光。

    一路上，有人上車，有人下車，人生的站點，人來人往，每一站都有人進入，有人離開，彼此匆匆別過，只是短暫的相遇，沒有過多的交集，背負的行囊里也不知有著怎樣的故事，怎樣的夢，亦或是內(nèi)心住著一個怎樣的人。這一生注定要負重前行，一邊行走，一邊收獲，一邊成長，一邊老去，只是出了站，我們又該如何將這重負輕輕的放下，于時過境遷之后，我們依然能夠?qū)⑺p輕的拾起，然后淡然自若，榮辱不驚的從容一笑。轉(zhuǎn)身過后，一切過往，一切舊事，都已是云煙過眼，風(fēng)輕云淡?；疖囈宦愤h去，像奔赴一場未知的命運，人生的旅途，一些人來了，走了，遠了，散了，從此，他鄉(xiāng)，故鄉(xiāng)，回家的路，再無歸途。而這千里迢迢的奔赴，也只為送上最后一程。

    五月的夜晚，仍然有著很深的涼意，我裹緊旅途中單薄的衣衫，雙手抱在懷中，換著不同的坐姿，以圖能夠舒適一點，而長途的疲憊還是不可避免。鄰座已有呼嚕聲傳來，也許是太累了，在嘈雜、擁擠的車廂里以一種扭曲的姿勢進入夢鄉(xiāng)，不知這夢里會不會有綿綿的鄉(xiāng)愁。

    我望著窗外，有皎潔的月光，一地霜白，恰似多年前純白色的舊光陰。想起少年時，時光還在，夢還在，有一場未經(jīng)世事的美好和大好的青春，懷著最初的夢，漫山遍野的奔跑，從不知疲累。我努力的讓自己睡去，閉上眼睛，卻又找不到這夢的入口。

    窗外風(fēng)聲呼嘯，像時間一樣遠去。

    或許，生命就是一場奔波，長途跋涉，風(fēng)雨兼程，從此岸到彼岸，回家的路，又該怎樣抵達？在這樣一個年紀，總要學(xué)會接受得失，接受離去。我一路抵達，已來不及再見最后一面，你已走遠，對這世界你沒有留下任何言語，至此以后，這塵世，也已與你再無瓜葛。從此，故鄉(xiāng)已沒有你升起的炊煙，你點過的火，也已從灶膛里移到了香案上。再見時，已是陰陽相隔。

    生命很輕，也很脆弱，弱到經(jīng)不住風(fēng)，需要一把土，才能將它輕輕的壓住。

    火車終于抵達了終點，緩緩的?？吭谡九_，車上的人拿起各自的行李，開始排隊下車，我依然坐在位子上，看窗外涌動的人流，匆忙的步履，仿佛出了這一站還有更長的路要走。整節(jié)車廂已慢慢的空了下來，像一具空空的皮囊，只有一排排的座位仍然孤獨的排列著，在等待著下一站的旅客。我突然不想走下車，去抵達另一場未知。但人生總是這樣，你固定在哪一站上車，又固定的在哪一站下車，一陣憂郁涌上心頭，突然想到了地獄，這一站到底是出口，還是入口？陌生的城市，又該何處何從。

    出了站，便迷失了方向，內(nèi)心升起一陣陣孤獨，很高，像一枚月亮。

    天已亮起，看了下手機，時間是五點四十分，我知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，可眼前有太多的路口，向左走，還是向右走，會通向哪里，我不得而知。在公交站臺，我向一個婦人問路，她慌張的神情有些局促與不安，操著一口并不標(biāo)準的普通話，夾雜著鄉(xiāng)音。我四處問路，好不容易才上了一輛公交。手機的電已所剩無幾，不敢通話，不敢發(fā)信息，深怕一個關(guān)機，便從此失聯(lián)，像多年前的不辭而別。曾一起并肩的人，走著走著便消失人海，散落天涯，從此，杳無音訊。再見時，早已是物似人非，變換了時空。

    相逢一笑，泯去情仇，再無恩怨。

    多年以后，仍然并肩走在昔日的街頭，只是這繁華的街景，已不再是當(dāng)初的模樣，人來人往，也已然成為匆匆過客。人生一世，太多的離散無從挽留，在時過境遷之后，不禁要問，這紅塵深處，何處是歸途？

    剛走進地鐵十一號線的入口，便被這擁擠的人群瞬間淹沒，手足太多，一時間竟無處可措。在城市現(xiàn)實的浪潮里，我們只是一只游蕩的螞蟻，艱難的前行，心中的淚和歌，沒有人會去在意。只是生活還在繼續(xù)，那些與之做過的抗?fàn)?，反著來的日子，到頭來，也不過是行舟逆水罷了。地鐵站里擠滿了人潮，到處是低頭族劃著手機，新聞、八卦、購物、聊天、視訊、看電影、聽音樂，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，生命是如此忙碌，已來不及顧及其他。人們以虛偽對抗虛偽，以冷漠對抗冷漠?？偸遣粩嗟牟良纾粩嗟膭e過，看身邊人來人往，誰會等在地下鐵的出口？而我總是不斷的上錯車，又不斷的下錯車，在這地鐵深處，又會不會誤入誰的歧途？

    內(nèi)心早已有一場洶涌的海嘯，似人生的起伏，潮漲潮落間，誰又能替這翻江倒海的塵世刮骨療傷。那些所謂的若無其事，波瀾不驚，也只不過是故作鎮(zhèn)定罷了。沒有人會知道，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，正如洪水猛獸般開始泛濫，不可收拾。像多年前的遇見，一場風(fēng)雪，也未能將這世間的污濁掩埋，那些信誓旦旦的諾言，許下的一世安暖，到最后，都在風(fēng)花雪月的故事里被漸漸遺忘。從此，井水，河水，陽關(guān)道與獨木橋。與君生不能同寢，死亦不能同穴。

    窗外，是灰蒙蒙的天空，有莫名的惆悵。

    走出地鐵站，已是八點四十分，天空已變的晴朗，有光打在身上，一夜的長途奔波與疲憊，此時，也有了片刻緩解。環(huán)顧四周，有各式商店、餐館、平常人家，這里已遠離了市區(qū)的喧囂，沒有了嘈雜的人群，沒有了燈紅酒綠，只有厚重的土地，更接近于真實。這世間有太多的虛幻與飄渺，像一場夢，醒來，你已不在。總要學(xué)會面對，真實的，不真實的，像一個人曾有模有樣的存在，而有一天突然的消失或離去。

    用手機僅存的電量撥打了電話，等著他們過來接我，大概半小時后，他們就過來了，多年未見，都已不再是當(dāng)年的模樣。這些少年時的玩伴，從小到大，一起成長，再想起時，青春早已不在?？匆娝麄?，腦海里滿是少年時的回憶，一點一滴涌上心頭，那時多快樂。一想起那些時光再也回不去，內(nèi)心一陣酸楚，千帆過盡，長大卻成了深深的疼痛。多年以后，他們都成了我曾走散的青春，在后來各奔東西的日子里，不知都有著怎樣的人生與境遇。

    寒暄過后，彼此詢問了一下近況，說了些家里的事情，關(guān)于她的死因，一場車禍。

    他說，一直在等你的電話，算時間你該到了，給你打電話你也沒接，只回了一條短信，現(xiàn)在來了正好，一起去醫(yī)院，還有一些手續(xù)需要辦理。我說，手機快沒電了，那時候正在去地鐵站的路上。我問，還有哪些問題，現(xiàn)在人在哪里？他說，人還在醫(yī)院，今天辦完手續(xù)就送去殯儀館，先送去冷庫存著，還要看公安局那邊的處理進度，不行就打官司。我說，人都沒了還這么難處理？他說，主要責(zé)任不在公交司機，目前還在協(xié)商。我一下子明白了，這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原來生命是可以用協(xié)商來解決的，一個人生前忙忙碌碌，面對生活的重負從未被質(zhì)疑，死后竟然要承受這般爭議，內(nèi)心突然一陣悲涼，原來生與死都是這般不易。

    走出醫(yī)院，我接過他手里醫(yī)院開具的死亡證明，一個名字還鮮活的存在著，我緊緊的握在手中，像握住一個厚重的生命，一個曾經(jīng)真實存在，有溫度的生命，如今，只剩下這一紙冰冷的證明。突然有點暈眩，感覺手在發(fā)抖，生命如此之輕，被命運的車輪無情的碾過。從此，陰陽相隔，回家的路，你一定要記得。一起去殯儀館的路上，氣氛有些凝重，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，我將它緊緊的攥在手中，這一路不問山高水長，天涯路遠，只為送你最后一程。

    蒼茫世事，這人間萬物，皆如云煙散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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